Monsoon

顾惜朝是叫两个男护工给架出来的。

 

当时，他的案子没有开庭，警方抓到人的时候口径出奇地一致——这人是个疯子。于是，他很快就叫人关到了新竹那边的一个疗养院，迅速地销声匿迹起来。

 

双月楼里的血迹被擦了又擦，连地板都被腐蚀掉了一层。

 

戚少商四面托着关系，七拐八拐，到那个疗养院去看他。

 

其实那里几乎就要脱离新竹了，是在海边的悬崖旁。路沿着峭壁，孤独而平直地延伸到尽头的那幢小白房子。开车的过程中，还能不断听到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。

 

戚少商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。他克制不住地回想起某个初春的正午，在那条蓝丝带般的小河上，一座白桥。顾惜朝被他扣住了腕子，他能看到那白净脖颈上渗出细密的汗。

 

这种心悸一直持续到顾惜朝被那个两个男护工架出来，摁到他面前的凳子上那一瞬。

 

戚少商感觉他呼吸停了片刻。

 

“顾惜朝？”

 

顾惜朝又很久没有剪头发了，一头浓密的弯弯绕绕的发衬在白净的脸的两旁，却不颓丧落魄，反倒增添了几分稚子的感觉。童年，还在大陆的时候，那帮子女人就曾经揪着他的头发叽叽喳喳尖声调笑：“你还说这不是你跟洋鬼子的种？瞧他这头发，那个戏子可没有！我还真以为你要生下跟他的孩子呢！”

 

当时的顾惜朝狠狠地拔出自己的头发，闷头跑开，过几天就几剪刀全给剪了。直到后来，一直都留着短发，发茬又黑又硬。

 

可是现在对着戚少商的这个人，满头乌黑的长发，眨巴着眼睛，乖巧地坐着，反复地瞧着他，一言不发。

 

旁边一个护工，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：“他疯的太厉害了，已经不认得人了。”

 

“顾惜朝？”“顾惜朝？”

 

戚少商不知道自己颤抖着叫了那个人多少遍。

 

顾惜朝揪开自己眼前的几根头发，最终是露出了一点笑。他的眼睛还是很明亮，甚至是过于明亮了，柔软的红唇带着少年独有的惊人之美。那几个动作中，透着一股笨拙的憨态。

 

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，只是落下细细的呼吸声。

 

最后，戚少商也没再开口。护工很快就架着顾惜朝进去了。顾惜朝一点反抗都没有，任由人家拽开他的头发，拖着他的胳膊，打开那道铁门，再给推进去，脸上始终是带着微微的笑容。

 

他再也不会被放出来了。

 

戚少商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那家疯人院。此时天色已晚，远处一片晦暗，海水凶猛地扑过来，重重地击打在岩壁上，像是冷兵器战场上两军交战似的激烈。暴风雨的气息正在远处酝酿，而他身后的白房子孤独的像是一个鬼魂。

 

不远处，穆鸠平站在车旁等他，扯着嗓子大喊：“大当家，快点！一会儿要下大雨了！”

 

戚少商木然地向前走着。

 

一个巨大的浪头拍过来，甚至溅到他身上。

 

顾惜朝站在那座白桥上，目光如剑，嘴唇紧紧地抿着。

 

他是很少见他笑的。

 

戚少商忽然止住了脚步。

 

穆鸠平更急了：“大当家？你干什么呢！”

 

那些狎客，跑单的，新公园中的暗影，送葬的，齐齐地站着，像是一片黑云。每个人嘴里都啧啧感叹：“这就是人各有命啊。”

 

他猛地回头，动作太急，几乎是踉跄着，拼命地沿着那条路跑了回去。

 

巨大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天空，而那雷鸣就好像要将整座山震碎，呼唤潜藏在海中的异兽。

 

大雨瞬间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