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rotic Spectacl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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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ramaturgical 戏剧理论<戚顾>

是儿童节贺文!

LOF排版好像出了一点问题……

 

Dramaturgical 戏剧理论

 

……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,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笨拙的伶人,登场片刻,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;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,充满着喧哗与骚动,却找不到一点意义。


——莎士比亚

 

他是在清明节后一周,才抽到空档来这片荒山野岭之中扫墓的。
这座南方小城,今年天气回暖的节奏异常的慢,现下还下着靡靡的冷雨。戚少商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白色五菱宏光,缓慢地行驶在略嫌泥泞的山路上。车内有些闷了,循环播放着几首粤语老歌,让本就浑浊的空气更加压抑。

还好,那片狭小的墓地也就在眼前了。

戚少商两手空空的下车,没有撑伞,在微凉的雨幕中长长地吁了口气,抬步走入墓园。

要说这片山,原本埋着不少山脚下小镇的居民。可惜这几年大刀阔斧的改革,城市规划一变再变,这小镇早已变为空城。曾经的人们到了不远处的水泥森林中,攒一辈子的钱,只是为了身前身后的两处居所。

因为连日的阴雨,泥土变得松软,一脚踩上去便是个不深不浅的坑。旁边零星几块碑前摆着些鲜花食盘,料想是前个月清明时前来祭奠的人留下的,被雨水浸泡的已经腐烂,混杂着泥土的腥味。

戚少商皱了皱眉头,不过他已经找到他来祭拜的那块碑。不新不旧,上面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“李陵”。

自打他在帮派中爬上当今这个位置后,便总是在一年中抽时间,尽量隐匿行踪,来这里祭拜这位故人。倒也不想说什么,只是静静地点一支烟,与六英尺下的人沉默相对。

人都死了,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

现今他也点着烟,尽情感受雨水打湿他身上衬衫,与躯体紧密黏着的触感。天地之间是一片静谧——

“咳咳”

不远处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。

戚少商的目光瞬间一变,猛地抬头望去。只见不远处树后,隐约露出半块碑。碑前一个身着素色衬衫的男子同样未撑伞的执烟而立。也许是着凉了,修长的手指夹着烟,不住地咳嗽着,瘦削的背影带着一股伶仃意味。

看起来是在他到之前就来祭拜的人,可刚才一路走来,怎么就没注意到树后还有一个人呢?

戚少商挪了几步,冲那边喊了一声。

“喂?有人吗?”

在那人转头的瞬间,他心里还半真半假地掠过多年来看过的恐怖片和民间故事。心想若是个面目狰狞的山间精怪他该如何应对。

不过回过头的人面容苍白,五官干净,微微上翘的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。

一滴雨水顺着他的眼睫流下,留下浅浅的水痕。

……

这个同样在清明后一月才来扫墓的人名叫顾惜朝。好名字,戚少商心中想着,和他这个人莫名的相配。

“今天是亡妻忌日,我是来从那边那条山路——开车过来给她扫墓的。”顾惜朝低垂着眼睛,侧颜的轮廓非常柔和,“本来早该走了,谁知道车子坏了。我有朋友可以过来拖车,已经给他打了电话。我心想索性无事,便在这里陪她。”

倒像是痴情人。戚少商沉吟一刻,没有贸然开口,只是露出那副亲切的神态出来:“我叫戚少商,也是过来扫墓的。这大下雨天的也算是有缘分了,不然先搭我的车下山?”

顾惜朝轻轻地一挑眉,有几分嘲弄意味。

但正当戚少商以为对方会拒绝的时候,他只是淡淡地说:“好啊,麻烦你了。”

……

下山的路开得更慢,为了通气,戚少商特意开了窗,将循环播放着的歌改成了当地的电台。交通广播刚刚结束,又是一些百无聊赖的广告。

顾惜朝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,虽然身上差不多湿透,但一点不显得狼狈。他气质干净而冷冽,疏远的态度下隐藏着某种年轻的锐利。这样的人本该是很惹眼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,戚少商总觉得在某一个转弯之后,车后座的人就会安静地消弭在风中,像一撮飞灰。

反正无聊,他开口搭起话来:“顾兄弟是做什么的啊?”

顾惜朝闲闲地答了一个让他惊讶的答案;“演员。”

“演员?”

“是啊,这张脸,这个身材,还有这声音——如何,不可以做演员吗?”

还真不谦虚。戚少商笑了几声:“顾兄弟一表人才,气宇不凡,当然绰绰有余。不过我平时电影电视剧看得少,不知道你都演过些什么?”

“都是些小角色罢了,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中,出场十五分钟已经算是纪录。”

就是个龙套演员呗。戚少商心中更加惊讶,嘴上也忍不住感叹:“没想到顾兄弟这种身材长相,在圈里也只能演这种小角色吗?”

话有些唐突,但顾惜朝似乎没觉得冒犯,只是幽幽地回答着:“圈内门道可多着呢。演什么角色,比起演技长相,不如看家世命运啊。”

“说的也是,这世道,他妈的,也就是这个样子。”

广告结束了,进入了一个音乐节目。放的第一首歌是暧昧又轻快的爵士,顾惜朝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:“那戚兄弟是做什么的?”

“我?我没什么出息,没读过多少书,四处打打工罢了,就是讨日子过。”

顾惜朝轻轻点了点头:“都不容易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

在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,车缓慢地开下了山,路上不曾遇见任何一个人。

……

终于开到进城的路上,雨逐渐停了,戚少商感到那种压抑气氛正在散去,语调也随之轻快起来:“我把顾兄弟送到哪儿合适?”

“麻烦你,就到长湖路的那家青田宾馆吧。”

“你是外地人?”

“是,这个月正好得空才能开车过来,预备着住两晚,明天走。”

戚少商一打转向,心中一盘算,回头朝他笑:“长湖路有家浙菜馆,味道真是不错。时候也差不多了,不然我们一起去吃个饭?”

顾惜朝望了他一眼,深黑的眸中说不上什么情绪,或许是嫌戚少商对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太过热情了些,忌惮其另有图谋。但戚少商笑得很从容,停在一个十字路口,静候着他的回复。

“好啊。”顾惜朝最后如此答道。

……

那家浙菜馆离青田宾馆非常近,店面不大但装修雅致干净。老板对戚少商的脸有了些印象,寒暄几句算是打了招呼。两个人找了个小间坐下,随便点了几道花雕熏鱼和龙井虾仁,摆上桌几瓶啤酒。

顾惜朝很温文地先喝了几口店家倒好的免费茶水,而戚少商正巧瞥见墙上挂着的wifi密码,忽然来了兴趣,“顾兄弟都演过什么电影?我想看看。你可别笑话我啊,我可从来没真在生活中见过演员。”

顾惜朝挑了挑眉,笑道:“演员有什么稀罕的?这儿一带其实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影视基地,从那儿转悠一圈,什么演员不都见个遍。况且人家都说,人生如戏,人人都是演员。”

戚少商开了啤酒给两个人满上,嘴上还在嬉笑着说要看他的电影。顾惜朝索性也就告诉了几部,顺便特意强调了自己出场的那几段。都是戚少商觉得模糊间见过的名字,但确实也无甚名气,顾惜朝出场的片段又确实很短。不过他还是兴致勃勃地上网找好电影,拨弄起进度条。

首先看的是个古装剧。顾惜朝走在一众群演之中,扮相却很独特。是卷发,一袭青衣,手中拿着一柄绢布包裹着的剑。某个镜头中那细微又无意的一个转眸,都无端显出几分风流蕴藉。

女主角过来向他打听此为何处,而剧中的顾惜朝挑眉一笑,告诉他:“不归之处。”

一旁,正坐在餐桌那头的顾惜朝夹了一筷子虾仁,开始跟戚少商讲解剧情:“此处是黄泉之国的交界,在这里彷徨的,都是罪孽深重之人。那个女主,是要去救男主的,碰巧找我问路罢了。”

戚少商口头嗯啊回应几声,眼神却没离开屏幕。只是觉得剧中一身古装的顾惜朝熟悉又陌生,眉眼之间似乎已经寄居着另一个灵魂。纵然仅仅几个镜头和一句台词,就仿佛是个曾经活生生存在的人物。

“这电影改编自一个,什么网络小说。我那个角色本来在小说中还是有些剧情的,电影篇幅有限,自然删了个差不多。”顾惜朝语气中多了些自嘲,“不然,这角色想来也轮不上我。”

“别这么说,我看顾兄弟演技和长相都很好啊!总有一天,肯定会火。”

顾惜朝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
一顿饭的功夫,戚少商看了好几部电影里顾惜朝出场的片段。除了开头那部古装戏,还有民国戏,他演一个着装考究性情傲慢的富家少爷,却让一发冷枪打死在大街上;有仙侠戏,他站在陨仙台旁静静地注视着火凤的重生,随着别的龙套一同帮助主角结下封印;还有现代戏,一个异常清爽的学生,像是昙花一现般的出场后,躺在实验台的血泊之上。

最让戚少商啧啧称奇的是,无论是多短的一个瞬间,怎样的妆容,顾惜朝都仿佛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,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“角色”,而绝非面前这个边吃饭边与他聊天的青年。

酒过三巡,饭菜也吃的差不多。两人顺着演戏,也聊了一些别的,倒是意外的相投。最后顾惜朝斜靠着,单手举杯,有些迷醉地说着:“那是我第一个角色。”

“嗯……?”戚少商倒是清醒得很,或者说越喝越清醒,“哪个?”

“就是那个,卷头发穿绿衣服的,说‘不归之处’的,是我第一个角色。”他垂着眼睛,好像陷入了某种短暂的回忆,但紧接着又抬起了头,露出一个几乎算得上是灿烂的笑,“我初入行就能在这种电影里演上有台词的角色,怎么样?”

这人看起来还是有些小孩脾性的。戚少商觉得好笑,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也附和道:“以后肯定越来越好!好莱坞戛纳都不在话下!”

两人都笑了起来。

……

那天以后,戚少商加了顾惜朝的微信,却没怎么联系过。帮派里的事情很多,道上流传条子那边搞了史上最浩荡的一次戒严,扫黑除恶的标语满城都是,一个个怂的就差连个KTV都不敢去了。

得空的午后,几个人凑在老爷家打牌,大姊泡了一壶茉莉花,嘴上口红的颜色很深。

出了一条K之后,老爷淡淡地开口问话了:“龙子,最近你看着的场子怎么样?”

龙涉虚一愣,完全没想到话头会先到自己身上,只是生硬地回复几句:“收敛了很多,还没有人来闹事,出入的人少了但也没什么新面孔。”

老爷眯缝着小眼,好像也没什么情绪,悠悠地端起茶杯,又闲话了几句,最后将矛头指向了戚少商。

“你的生意,最近困难了吧?”

戚少商心里一动,面上却只是笑笑:“当然比平时难做,不过手下还算听话。”

“不如出去躲躲。”

“躲?”

“你那几家,先交给人家英子打理,怎么样?”

那边英子正想开口,忽然被戚少商挥手制止住。他面相一直是很良善的,一笑还会露出两个酒窝,只是此刻这酒窝也散发着一种冷意:“老爷要我托交手上的生意?出去避个风头?那什么时候回来?”

“风头过了,老爷自然会找你回来。”大姊在一旁插了一句,过去给老爷点烟。

“好,好得很。老爷这么关照,我当然没意见了!”

说罢他将手上的牌在桌上一摔,起身就走。两张大鬼滑到桌的中央,很是滑稽。

听到摔门的声音之后,其他人都噤了声。老爷深深地吸了口烟,将手中的牌往桌子上一放,冷哼:“脾气是越来越大了!”

……

戚少商连夜坐着绿皮车到了另一座小城,凌晨火车上呼噜声震天,体臭味和泡面味搞得车厢内的空气污浊到令人作呕。他踉跄着下了车,在月台上看见远处灰蓝色的天际弥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。

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,但动作太多太大反而会引得别人怀疑。戚少商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只像是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诺基亚,随便摁了几个键,然后昂首走在寂静的道上。离了出站口,公交车还没有运行,停着几辆出租懒散地拉着生意。

他回过头,看见红色隶书的车站名,心里忽然一动。

……

“在干嘛?”

出乎意料的,对方回得很快:“白天要拍戏。”

戚少商坐在站前广场的花坛边,发了个定位过去:“离这里有多远?”

对方没有直接回答:“怎么,想来探班?”

“最近失业,顺便来这儿给兄弟平事。想来看看大明星是怎么拍戏的。”

他想象中对面在一室幽暗中,从被窝中伸出手拿手机轻笑的样子。

“那你来吧。陶和影视基地,打车一个多小时,等你。”

这个“等你”,既客气又亲切,惹得戚少商禁不住上扬了嘴角。

……

陶和影视基地在湖边,清晨的薄雾像乳般的流溢开来。车辆停停走走,许多剧组都已经开工了。戚少商打车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不少来找活的群演,巴巴地等着角色导演,面上都有几分疲色。

幸好顾惜朝比起他们,也算是“小有名气”了一些。

“嗨。”

正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,顾惜朝的声音冷不防地在他身后响起。戚少商转过身,看到在有些刺目的晨光中,顾惜朝一身灰蓝色的长衫,看着他挑了挑眉毛。

“怎么,认不出来了?”

戚少商凑过去,稀罕似的拉了拉人家的袖子:“没有没有!你今天这是要演什么戏啊?还有这个假发也太假了。”

顾惜朝拉了拉几缕垂下来的僵硬的发丝,也很不习惯:“一个普通的古装电影,经费有限,有就不错啦。”

他领着戚少商走在剧场狭窄拥挤的过道中。到处都是剧组,待命的群演,偶尔几辆保姆车。剧务奔走的喊声从一天清早就透着戾气,刚到的盒饭还泛着热气。

“侍从们就位!就位!”

顾惜朝小跑了几步,回头冲戚少商招手:“我先走了,你随便看看吧。”

戚少商冲他点了点头,看着他钻进一堆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之中,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。那一瞬间,属于顾惜朝的一切在他的眼前全部无影无踪。这种感觉让他感觉一阵心慌。

叽叽喳喳地安排完走位之后,那边的人扯着嗓子喊:“第四场第一次,Action!”

一群蓝衣的侍从间,某个将军打扮的人从中间走过去,阔步到龙椅之前。

“臣有一宝物,要献给皇上!”

“将军免礼,不知是何礼物?”

这时候,一个蓝衣侍从向前几步,利索地跪到了将军的旁边。

——那是顾惜朝。但此刻,戚少商几乎认不出他。可能在他心中,顾惜朝从来,甚至不该像一个侍从。可他此刻却是就是,低眉顺眼,面沉似水,透着一种恭顺的谦卑。

顾惜朝手里捧着锦盒,将军从他手中拿了过去,缓慢地打开,露出一把假的让人发笑的匕首。戚少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,心想这难道还是一出荆轲刺秦王的戏码。

龙椅上的人慌张间拼命往后缩:“你!大胆逆贼!!!”

将军把锦盒一扔,手持着匕首猛地向那个人刺去。此时那群侍从已经乱作一团,只有顾惜朝,从容地拍了拍衣服向后退着,表情平静到近乎冷漠。

“卡!”

一个人冲上来跟将军和皇帝讲了些东西,又招呼起底下的侍从再来一条。顾惜朝拿回了锦盒,表情有瞬间的松懈,然后又恢复到刚才那个让人无法留意的侍从。

“第四场第二次,Action!”

……

一个上午忙了几场之后,顾惜朝换下了戏服,领着戚少商去了群演常去的一家面馆。他自己穿的是一件青色T恤,眉眼间的淡妆卸掉后,那让人舒服的清冽气质似乎又回来了。

“说起来奇怪,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眼熟,但每次看到你的角色——我就觉得,很陌生?”

顾惜朝听到这句话,好像反而很高兴似的,兴致勃勃地反问:“你有没有听说过戏剧理论?”

“什么?那个什么什么斯基的《演员的自我修养》吗?”

“你不会是只看过《喜剧之王》吧。我说的是戈夫曼的戏剧理论。”

戚少商挠了挠头:“这我可没听说过,没办法,书读得少。”

“我以前是社会学系的学生,这个东西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理论。”顾惜朝越说越来兴致,随便拿过桌旁一个牙签盒在手中把玩,“就是说,社会就像一个舞台,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。这里有台前幕后,有剧本导演。每个人有自己的角色,我们在表演中塑造自己的形象,甚至还包括个人与角色的那种‘距离’。”

戚少商听得很入迷,帮腔道:“意思是经常会有演员脱离剧本的行为?”

“没错,我们投入角色,也和角色疏离。但总体上来说,整个人生都是一场戏。我以前很喜欢这个理论,毕业论文写得也是这个。这就是表演艺术,我们拥有无数角色,但也许并没有自己的人生。”

戚少商怔怔地看着他幽深的眼睛,一时间竟然失语。

顾惜朝也在注视着他,半晌后,才笑着转移开了视线:“我平时没什么朋友,也不会聊天,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吧。”

“不不不。”戚少商这边如梦方醒,“我觉得和你聊天特别有意思。不过,你是社会学的学生,怎么最后来做了演员?”

顾惜朝自嘲似的笑着:“毕业以后,我才发现,我的一切或许都在促使我成为演员。对,还有我的……妻子。”

看出他不想接着说,戚少商立刻转移开了话题,笑问起他接下来几天的安排。

……

接下来一个月内,小城迅速地回温。戚少商四处打点着关系,手机上还和顾惜朝聊天上了瘾,时不时见个面,日子居然诡异的舒服。不过他明白这段时期自己身份的敏感,去找顾惜朝时候还颇费心思,只是对面的人似乎从未察觉到罢了。

这个下午戚少商到片场的时候又下起了细雨,天色灰暗,高温的黏着感让人有些烦躁。他手边的事务和这天气一样,变化诡谲,一团乱麻。而那边顾惜朝似乎已经结束了今天的镜头,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,眼窝泛着一种诡异的青色,坐在路边发呆。

“你换完衣服了?”戚少商已经很熟络地直接坐在他身边,拂去他肩膀上的一点尘土“怎么还没卸妆,阴气沉沉的,恐怖片啊?”

顾惜朝一笑:“对,就是恐怖片,我今天穿私服拍。”

“不打伞吗?”

“没关系,雨不大。”

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滑过顾惜朝的胳膊,很凉。

“我明天可能就得回去了,最近的事,挺多挺乱的。”

顾惜朝看了他一眼,从不多问,只是勾了勾嘴角:“那多加小心。”

经过特化后,他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,就好像有什么秘密要从深处破雾而出一般。戚少商深深地望着他,忽然打趣:“这个恐怖片什么剧情啊?我感觉国产恐怖片剧情都挺搞笑的。”

“挺俗的。就是如果听到鬼在你背后喊你的名字,你回了头,你的灵魂就会落到鬼的手里。”

两个人谈笑了几句,戚少商起身,挥了挥手,准备离开。而顾惜朝静静地坐在原地,看着那个身影在自己的视野中逐渐走远,融入到黏湿灰暗的雨幕中。

“戚少商!”

他忽然站起身,朝那个背影大喊了一声。

而那个人没有回头,只是在路的前面,模糊地传来一些笑声。

“别想骗我,我可不会上当回头的!”

……

接下来月余,戚少商忙得近乎脚不沾地。不光条子们这边蓄谋着下手,帮派内部也是矛盾重重,亟待清洗。大敌当前先内斗,他很不屑这种做法,并且暗中幸灾乐祸地觉得这帮人迟早要自己搞死自己。老爷年轻时候还有些手段,现在很多都要靠大姊的主意。剩下的人里,不知道多少已经暗中投靠了九幽那头,稍加引导,就能四分五裂,分崩离析。

这个下午,他刚跟顾惜朝聊天得知他居然要来这边拍戏,马上英绿荷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到九幽的场子了。

“戚哥,咱们都是明白人。”英绿荷的声音甜蜜又有些冰冷,“来或不来,就一句话。您不是认怂的主儿,是不是?”

戚少商笑了,这边关上了笔电,继续拿着手机和女人虚与委蛇:“这话说到这个份上,我岂不是不来不行了?不过我不爱喝那些甜酒,糊弄小孩的。”

“知道,戚哥性子烈~”

女声刻意的娇媚,随后干脆地挂断了电话。戚少商话里轻松,实际上也明白九幽这是要摊牌了。他会不会来?又带多少人来?思量半晌,他还是拿出另一只手机打了电话。

大概是没空去找顾惜朝了,他心里竟然感觉到一阵阵可惜。

……

地方定的是一家生意般般的夜店,地方也偏,却是很隐蔽。晚上九点多了人也不多,舞池里有一些交织的身影,一些年轻人在卡座。喧嚣的舞曲中,英绿荷坐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,大红色的嘴唇就像一场妖冶的噩梦。

戚少商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下全场,唠家常似的坐下:“泡泡没来?”

“他最近把一个女演员,上瘾着呢。”英绿荷的目光总让他感到这句话意有所指。皱眉间,女人微笑着打开梳妆镜,拉了拉额侧的头发,“倒是戚哥,老爷还没叫你回来,怎么就偷跑了?”

“别装傻,大家私底下都干过什么事,心里多少都有点数吧。”

龙涉虚冷哼一声:“不是谁都和戚哥一样,有胆子独立门户。”

这一句话点破了不少,但戚少商神色丝毫未变,反倒是笑吟吟地点着了一支烟:“话可不能乱说啊,今天叫我来,是不是九爷有事要问?”

“知道瞒不过你,九爷马上就到。”英绿荷白皙的胳膊肘推搡了下他,“要不一起去舞池里消遣下?”

“得了吧,多大岁数了,老胳膊老腿哪里受得住。再过几年,这卡座我也坐不下去了。”

交锋之间,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影子闪入眼帘。气质清冷到似乎不可与人群交融,又捉摸不定仿佛下一秒要化为飞灰。

戚少商瞬间睁大了眼睛。

顾惜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,就像一只偶然停驻枝头的蝴蝶,眨眼间便淡淡地掠过了。

……

毕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,戚少商被请到二楼的时候,已经把巧遇顾惜朝的事压到心底。他不明白那淡淡的一瞥间,顾惜朝窥探到多少他的秘密。但他能感觉到英绿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,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对危险不自知的诱惑力,又或者——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。

天气挺热,九幽却还包裹在宽大的黑袍子里,只露出一张因为耽溺声色而疲惫衰老的面孔。铁观音的热气袅袅上升,搞得戚少商一时间有些焦躁。

“九爷,近来身体可好?”

对方嗤笑一声:“咱们就别整套虚的。就问一句,你还想在老爷手下混吗?”

戚少商神色不变:“九爷什么意思?”

“现在条子们弄得大家人心惶惶,老爷还在那儿撒手不管。不如弄了他。”

话说得云淡风轻,戚少商愣了片刻,笑道:“九爷说话爽快!想来老爷发家,少不了九爷东南亚那条路的支持。现在是看不下眼,打算取而代之了?”

九幽哼了一声,并未否认,嘬了一口铁观音。

“那九爷找上我也是没用啊。我那点不入流的生意,不是早就让老爷给英子了吗?”

“你的生意和你的人,自然是你自己管最好……如何?”

气氛一时间有点僵硬,戚少商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,忽然蹭地站起身:“承蒙九爷看得起,我还是得回去好好想想。”

他快步走过狭窄的走道想要下楼,音乐不知何时已经震耳欲聋。九幽和一众手下从后面走过来,瞥了他一眼:“你以为你来这一遭,是说走就能走的吗?”

……

戚少商趁着楼梯上较广的视野,迅速扫视了一圈眩晕的灯光下混乱的人群。人来的还真不少,他那几个得力心腹,除了泡泡之外几乎尽是到齐。倒是英绿荷,忽然就没了踪影。

——还有顾惜朝。

或许是已经离开了,他在心里安慰自己。

身后的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。戚少商转过头,摆出那副招牌笑容:“九爷不是崇尚以和为贵的吗?现在条子管得这么严,就搞这么大动作?”

“别装了,戚警官。”

九幽满意地看到戚少商目光一紧:“李陵,是你曾经的同事吧?亲手杀了他的滋味如何呢?”

戚少商没说话,只是气压越来越低,那双眼睛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寒光。而九幽有恃无恐似的点着了一支烟,吞云吐雾间低笑:“本来还想看你准备再潜多久,没想到是个沉不住气的。今天就打算收网?年轻人,就是容易操之过急。”

“你想怎么样?”

“没什么,我们接着回去喝茶,你先告诉那帮兄弟回去歇着。我这个人,最讲和气了。”

怎么,想拿警官当人质?拷打策反?还是打击报复?戚少商不屑地一笑,但也盘算到对方既然料想到这个地步,必然早有准备。老八那个性子最急,他再不给指令,怕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。但九幽……他又是哪里来的胆气敢跟警察就这样硬碰硬?

与此同时,九幽也在不断观察戚少商的表情,高深莫测地挥了挥手。他身边那几个立刻就冲了上来,手上倒是没有拿枪,却变戏法似的出现了几个针头。

戚少商脸色一变,立刻做出防备。

“住手!”

冰冷的枪口直直地抵上后心。

九幽脸色大变。

而戚少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。

——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,顾惜朝手里拿着一柄枪,直接抵着九幽。他本素平静的脸孔染上了某种狠戾与杀意,让戚少商都不寒而栗。

“警察,举起手来!”

……

要说九幽也是号人物,没有让手下轻举妄动,只是开口问:“这枪是英子的吧?”

顾惜朝一笑,意气风发,让人移不开眼睛似的:“意外,意外。”

“我就说英子那个性子,迟早会吃亏。”九幽装模作样地叹了个气,似笑非笑地看着戚少商,“没想到,戚警官还有这个内应,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。”

那边戚少商自己也是哭笑不得。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顾惜朝这样一个同僚,更不知道在这条单行的走廊上,顾惜朝怎么会忽然幽灵似的出现在了九幽的身后。但眼下,他只能撑起这场,顺着话头说:“看来九爷也有棋差一招的时候,不如和我们回警局喝茶吧。”

“那戚警官未免也太自大了!”九幽沉声一喊,立刻有人扑上去要截杀顾惜朝。顾惜朝反应飞快,抬手几枪打中了几个人的肩胛骨。戚少商也赶紧几招解决最近的几个人,他可不是没读过书的混混,几年警校的优秀学员的格斗术不是吹出来的。

混乱中,他忽然捕捉到顾惜朝一个狡黠的笑容。

他也在瞬间领悟到了一切。

——戏剧理论?表演艺术?

世上竟然有这么大胆的人!

这当他再一次错愕的时候,一声枪响,顾惜朝的动作猛地一停。

……

九幽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,但为了制住戚少商,身边还是有一个人拿着枪。顾惜朝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一切,也让那枚子弹结实地打向了自己。

“惜朝!”

顾惜朝退了几步,手中的枪掉了下来。幽暗的灯光中,楼下巨大的音响也遮不住人群逃跑时的惊慌。还有一些人也冲向楼上,而老八他们带领着的警察似乎也察觉不对开始冲入。

可戚少商现在只看见顾惜朝。

那个人的脸色惨白如纸,瞳孔逐渐失去了焦距。这一幕就好像他的同事,他的兄弟——那一场混乱之中,李陵倒在他枪下时,露出最后道别的表情。

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死!

头顶的灯开始明明暗暗地闪烁起来,刚刚还在缠斗的人,莫名地停下了动作。楼下的一切喧闹,也不可思议地越来越远。

九幽回头,难以置信地望向顾惜朝。

几乎正好是心脏中弹,但那个人一滴血也没有流,只是脸色越发青白,身体颤抖个不停。他身后整条走廊的灯疯狂地闪烁个不停,墙壁上无端出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暗影。

然后,他的脚离开了地面,漂浮在了空中。

“鬼啊——!”

终于有人凄厉地大喊了出来,九幽一时间都忘了趁机制住戚少商,只是怔怔地看着顾惜朝。那个俊秀的年轻人的躯体漂浮起来之后,忽然猛地化为一道黑雾,铺天盖地而来。那几个刚刚逞凶斗恶的手下转身就逃,连同九幽也是。

狭窄的走廊却瞬间失去了尽头。

但没有人敢停下脚步,只是疯狂地向前跑着。破碎的音乐声中,灯光每暗下一次,身后那巨大的黑雾似乎就要浓上一分。

终于,有人脚步慢了下来,试探地一回头——

一团黑雾中,充满着压抑的尖叫声,笑声,交谈声。在那无尽可怖的中间,还有一张惨白的脸,对他露出一个扭曲而血腥的笑容。

……

戚少商从一开始就没有跑。

他只看到,黑雾散去,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他面前。卷发及腰,一袭青衫,手中是黄娟裹着的长剑。

如同受了蛊惑一般,他问道:“此为何处?”

对方一挑眉毛,勾魂夺魄的眼中充满了讽意:“不归之处!”

然后,那具身体猛地一软,竟然血肉横飞,血腥味四溢。但地上没有留下任何残骸,反倒是刹那间,一个身着灰色条纹西装三件套,怀揣着金表的富家少爷傲慢地一仰头:“你凭什么和他去却不和我去!”下一秒,头却被子弹击中。然后是打扮清爽干净的学生,疏远而客气地与老师打着招呼,又浑身浴血地躺倒在实验台上……

无数血肉,眼泪,笑语交织。戚少商感觉头疼欲裂,冲着那边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个残影的人大喊了一声:“顾惜朝!”

刹那间,所有的角色俱灭。

他看到了走出大学校门的顾惜朝。

……

那不像是他平日所见的顾惜朝,但是,他又知道,那就是顾惜朝。

穿着灰色的风衣,和一个温柔的女孩走在一起,眉宇间飞扬着年轻人的自信。外形,才学,人品都挑不出毛病,但是转眼被女孩的家里人一通指摘。恼怒地成了婚,又无数次地被公司拒之门外。阴差阳错地进了片场,大雨中,他一个人走在街上,面色灰暗。

然后是出人意料的死亡,墓碑前的肝肠寸断。暴雨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,戚少商看不清那个人,却感觉心脏一阵抽痛。

顾惜朝浑浑噩噩地下山,绊到一块尖利的石头,猛地滚下山去。

戚少商想要扑过去救他,可是他动不了,只有冷汗沾湿了衣服。

于是他看见那个人血流尽在山路上,再被大雨冲刷。没有人知道,没有人在意——直到雨过天晴,第一声鸟鸣之后,那具尸体忽然一动,自顾自地爬了起来下山去。

那张脸上,已经再露不出属于顾惜朝的灵魂了。

戚少商想起,那部粗制滥造的电影。黄泉之国,不归之处。无数恍惚的影子,其实不过是这个人曾经扮演过的角色。

“整个人生都是一场戏。我们拥有无数角色,但也许并没有自己的人生。”

不知道什么时候,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滴落下来。

一切异象已经散去,倒是地上倒着不少尸体。他们身上没有一点血,表情却狰狞到可怖。戚少商身后,警员们纷纷冲了上来,问他有没有出事,又惊异于这些人奇怪的死法。

只有戚少商还在凝视着尽头的黑暗。

在那儿,顾惜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,在吊灯最后一瞬的明暗后消失了。

……

戚少商在警局做了好一番的材料。虽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,也算是得到了解决。可那些人死得着实蹊跷,法医给的鉴定都不过是“过度惊吓导致的猝死”。局长百思不得其解,监控又失灵,问戚少商,人家半天只回了一句“闹鬼”。

医生深以为然:“可能也是吓着了。”

这场扫黑除恶还有很多工作要收尾,戚少商倒是可以先回安全的住处去休息。他在一个明晃晃的白天走出了警局的大门,孤独地走在繁华又寂静的街道上。

前头的一棵树下,顾惜朝正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
戚少商也停下了脚步。

阳光越来越烈了,他感觉自己出了些汗。而树荫里的顾惜朝倒是浑身都发着凉气一般,也对,他是鬼。

戚少商感到好笑,唯物主义光芒下成长的他,居然现在如此从容地接受了这一切。

“你是那时候才知道的吗?”

虽然那个“人”已经不再是“人”,可他们的默契还在。顾惜朝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,轻轻点了点头。

“嗯……怎么说呢,挺厉害的。”

两个人四目而对,话音落后,都笑出了声。

戚少商进而邀请他:“走啊,一起吃个饭?”

顾惜朝敛去了笑意,轻轻摇了摇头:“怎么,你不怕……‘闹鬼’?我是个演员,万一我投入到‘鬼’这个角色里。哪天你睡觉时候一弄被窝,看见我这张惨白的脸,跟伽椰子似的,不得吓死过去。”

“要是你的脸,我倒不觉得恐怖。”还有点……激动。戚少商心猿意马地想着。

顾惜朝又朝他笑,眼睛亮晶晶的,一点死气也没有:“我先走了。”

他转过身,离开树荫的一瞬间,灿烂的阳光下皮肤白得像是透明。戚少商想明白了很多,为什么之前顾惜朝这等风流夺目的人物,存在感却如此淡薄。明明哪里都完美得无可挑剔,却只能饰演最最边缘的角色。

不仅因为身家背景,还因为他的入戏,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人。

想想顾惜朝前段时间拍的电影上映,尽管不会有人察觉到什么端倪,但还是透着一股黑色幽默般的凉意。

眼看着顾惜朝越走越远,似乎又要消失在光下。戚少商忽然想起两人初遇的那个雨天,近乎荒废的墓地里,树后的青年指间的烟明明暗暗。

那里也是他的埋骨之地。

他为他痛的几乎要流下泪了。

阳光一晃,戚少商忽然迈开了步子,朝那个伶仃的影子走了过去,不顾旁边所有路人侧过的视线,大喊了一声:“顾惜朝!”

那个身影顿了顿,然后回过了头。

戚少商笑了,向他伸出了双臂,无声地说了一句话。

而顾惜朝读出了他的口型。

刹那间,青年的眉宇间充满了蓬勃的朝气,一往无前的锐利,才华横溢的骄傲。而那双幽深的眼,则仿佛突然燃起了一团火,熠熠发光。

天气大好,树上一声悠长的蝉鸣。

盛夏时节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作者语:

这篇里的小顾,是在生活的接连打击之下迷失在了自己的角色中,在死后也并未醒悟,反倒还以无数个“角色”的姿态恍惚地行走在人间。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,故而也投入地扮演着“活人”又不被人察觉。直到被枪击中,他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是鬼,又刹那间投入进“鬼”这个角色。但戚少商始终能感觉到顾惜朝自身在诸多角色之后的挣扎,所以在最后,喊了他的名字,找回了真正的“顾惜朝”。

但小顾还是已经死了,人死不可复生。并且不再纠缠于“角色”中的他很可能直接在戚少商的眼前彻底地消失。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顾惜朝,顾惜朝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,而生命只有一次。

但是,儿童节_(:з)∠)_……还是给这个故事一点HE的余地吧!

如果没有“角色”,我们要如何活着呢?

人生如戏呀23333

祝各位儿童节快乐!永远年轻,永远热泪盈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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